“一场奋不顾身的恋爱,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。”
上海情怀与《团圆》之源起
2009年的夏天,开着自己的“路虎”,王全安独自一人来到上海。彼时,他刚和余男分手,2007年《图雅的婚事》是他们最后一次合作,也是这段关系中彼此成就的最高峰,是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。
了解王全安的都知道,这位西北汉子性格沉雄、机敏,当年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后,他没有选择起步注定要苦哈哈的“北漂”,而是毅然回到西影厂“广积粮、缓称王”。彼时的他,可不是现在这副“演袁世凯都不用化妆 ”的尊容,和小同乡张嘉译一样,两人是同班同学,都是瘦削的身形、留着飘逸的长发。
这样的人生选择与从艺策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更早的“第五代 ”们“农村包围城市,地方进取中央”的过往。更为巧合的是,那拨儿导演里的翘楚陈凯歌拍过《风月》,张艺谋拍过《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》。在沪上媒体人金娜看来,“每个中国导演心目中,都有一片上海滩”。不惑之年的王全安,对此也不能免疫。
而且,王全安的野心显然比前辈们要更大些。《风月》、《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》讲的毕竟是上海滩上帮派内外子虚乌有的爱恨情仇,王全安想的却是为“流氓大亨 ”杜月笙指名道姓地拍传记片。金娜回忆说,那时大家天天在撺掇这事儿,“我们还做了许多采访工作,约了杜美茹,杜月笙的女儿。当时已经做了十几个小时的录音访谈,完全是奔着一个更大的戏去的”。
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,杜月笙这样的“重大历史题材”在当下去碰触并不合时宜。但架子都搭上了,“收兵 ”显然不可能,“反正大家也都是在一块儿,就决定干脆弄个简单点的东西,用王全安的话来说就是‘轻便 ’一点的题材,能够成本低一点,速度快一点”。
也是在这个时候,他们看到一部凤凰卫视的纪录片,故事和后来他们的《团圆》类似,一个台湾老兵回到上海寻找 1949年分别的恋人,而昔日的恋人,也即是电影中卢燕饰演角色乔玉娥的原型,早已成了如今弄堂人家儿孙满堂的阿婆。但不同于电影中乔玉娥痛苦的挣扎后,依旧选择留下,纪录片中的结局是: “那位阿婆还是跟着台湾老兵走了。 ”
她的选择击中了王全安。他马上就问金娜,是不是上海女人到八十岁的时候,还会有冲动去找初恋的感觉?一个八十岁的女人还会相信爱情?为此抛弃半辈子的婚姻,起码从年龄上讲,这比《廊桥遗梦》中梅里尔 ·斯特里普饰演的中年家庭主妇要勇敢!如果我们梳理下王全安的电影作品,《图雅的婚事》和《纺织姑娘》里,他都让一个女人同时面对两个男人——一个于她有 “恩情”;一个与她有“感情”,只是在《团圆》里,这种结构被放置在 1949 年以来一直纠结着的台海问题背景下。
“但我们都对政治不感兴趣,按现在流行的说法,上海阿婆的故事完全符合一场奋不顾身的恋爱,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。”金娜笑着说,在她理解里,王全安最擅长的就是讲述人的质以及在极端状况下的挣扎,“显然特殊环境,特殊背景下一个女人的故事,又一次打动了他”。
另一个原因,作为局外人的金娜不便明言,但在笔者看来,同余男分手后,马上在一部新戏里启用另一位年轻女演员,王全安并不愿意这样做,“因为谈恋爱跟拍电影一样,导演都会对自己的拍摄对象倾注很多感情”。
“No no no 我说的是演共产党的那个。”
三个伟大的演员演绎家国 60年心酸过往
项目立项后,除了讨论剧本,最要紧的便是找演员了。大家都觉得上海阿婆非三届金马影后卢燕老师莫属。金娜和她是上海交大的校友,“本来想联系她会有难度,但是非常快就联系上了。然后卢燕老师就说要看看剧本,当时剧本还没有完全写完,但她看了一部分就爽快地说想演。她特别认真,每天都在现场反复地问,我为什么要跟这个人走呢?我现在这个老公过多好啊”!
而台湾老兵的角色如果郎雄没有过世,自然非他莫属。和王全安私交甚笃的侯孝贤本来是第一人选,但后临时有变故不能来。台湾艺人凌峰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剧组的视野,“我们用了凌峰,跟他会唱歌特别有关系,因为第一天他来见面的时候,其实导演也是犹豫的,他本来是一个喜剧演员,要他和卢燕老师搭戏,演一对情侣,还要承载六十年的悲伤。直到后来凌峰自己说,他对台湾老兵的事儿特别有体会,甚至写了一首歌。导演说你能唱一下吗,他就唱了这首《回家》,就后来用的那首歌。他试唱的时候,王全安一拍大腿,就他了”!
有了卢燕、凌峰这样“腕儿 ”级别的演员,“三人行 ”中的那位上海老公该谁来演呢?王全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,他让金娜找来几位上影厂名不见经传的老演员照片,然后就选中了徐才根老师。事实证明,徐才根也是《团圆》中的亮点,他后来的表演完完全全就感动到所有人:“我记得我们到柏林第一天,第 60届柏林电影节主席、德国著名导演维尔纳·赫尔佐格就问,你们那位伟大的男演员在哪儿?导演还纳闷,你是说凌峰吗?No、no、no ,我是说演共产党的那个。”
“因为政治的原因导致了隔离,这样的分离才具有悲剧的力量,因为不是你们与生俱来就是势不两立。”
这个戏是把苦的、痛的东西放到一个温暖的环境下
除了上海话,看过电影的人都觉得里面吴侬软语、浅吟低唱的上海老歌更是神来之笔。
比如在三人最后的饭局上,卢燕清唱了一段《天涯歌女》,当她唱到“患难之交”时,举杯和上海老公相碰;唱到“穿在一起不离分时”又把杯盏移向了台湾老兵——词曲剧情就这样浑然天成的交融在了一起。“《天涯歌女》那首歌是刻意选的,当时因为天天在剧组,我就买了很多 30年代的上海老唱片,就在剧组放,每天都放,想哪个歌适合他们在饭桌上唱起来,能够带出那个时代的感觉,同时又契合那个情境。以前我们听这个歌,可能没有听进去,但现在因为做这个片子,听到这个歌的时候觉得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礼物。”
除了卢燕的这首《天涯歌女》,祖籍青岛的台湾艺人凌峰,饮酒击节高歌民谣《回家》,一唱三叠的“回呀、回呀、回呀,回呀……”同样令人印象深刻。这首他自创的《回家》,前后用闽南话、上海话、山东话续接,将离愁别绪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两位有着海外背景的老人唱了属于各自过往语境的歌曲,徐才根饰演的上海老公,这位剧中小传曾是解放军副连长并亲历解放上海的老兵该唱什么呢?一首红歌吗?非也。在电影中,三人合唱了一段当年的“靡靡之音”《香槟酒满场飞》,“香槟酒气满场飞,钗光碧旸晃来回。Waltz Waltz乐声响,对对满场飞,嘿!你这样乱摆我这样随,你这样美貌我这样醉……”
“‘香槟酒’那个歌其实之前我也没听过,那天我们在现场放这个歌,中午吃盒饭,正好我们在放这个歌的时候周围比较轻松,卢燕老师就哼起来了,他们俩也就在那儿哼起来了,我发现他们都会唱,就选了这个。他们就说这个歌曾经的时候特别流行,而且这个歌很有风情。”金娜回忆说,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其实你化解掉了所有的东西,也就是说,每个人都年轻过,在你年轻的时候,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的一个所谓的理想去干了很多事情,你们没有敌我之分,共同喜欢一首歌,共同喜欢一个女人,尽管你们属于两个阵营,最后因为政治的原因导致了隔离。因为当时是样的年轻人,这样的分离才具有悲剧的力量,因为不是你们与生俱来就是势不两立的。在美好的事情上大家是一样的。
“所以当时他们唱起这个歌的时候就特别的正常。我们当时定的调是,这个戏一定不能往悲伤里走,那样就特别没意思了。要把苦的,痛的东西放到一个温暖的甜蜜的环境下,相互之间甚至谦让到让人不能理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