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青山中的白道岭，不仅是匈奴、突厥等游牧民族南下入侵的便利之门，也是卫青、霍去病、李靖等大将北击胡虏的捷径;尽管古道上的鲜血染透了尘土，但无数“走西口”的商人们却把它当作“黄金路”，把《信天游》唱到了中亚、西亚……
在中国幅员辽阔的版图上，阴山是一条颇具传奇色彩的山脉。这条位于内蒙古的山脉，在古代诗歌中屡屡被提及，它有“天苍苍，野茫茫，风吹草低见牛羊”的草原美景，也有“但使龙城飞将在，不教胡马度阴山”的豪迈，而行至此地的军旅商队，感触最多的还是“草尽泉枯马病羸，飞龙但印骨与皮”的艰辛苦楚……
阴山山脉靠近呼和浩特的一段，被称为“大青山”，山中的白道岭，是古往今来连通阴山南北的交通要道，远击匈奴的大将军卫青，纵横捭阖的大唐军神李靖，都在此地留下了让人惊叹的功业，成就了这黄河青山中的不灭传说。
多少英雄北伐梦
从呼和浩特出发，在广袤的草原上沿呼武公路向西北方前行，70公里后就能看到大青山——这座阴山东麓的天然屏障，阻挡了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来往。汉代草原丝绸之路开通后，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凭借双手，楞是在大青山上刨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路。郦道元在《水经注》中将此路称为“白道”，此地山梁也就被称作“白道岭”。
山脉两边的命运因这条道路而改变。大青山西面河套平原的肥沃，以及东南面中原大地的富饶，引来一个又一个北方游牧民族的觊觎，他们无不在兵强马壮之后跨越白道岭，骑着马像旋风一样肆掠在中原地区，中原大地在一次次饱受屈辱的揉虐之后，军人也开始拿起长枪大刀，向着北方进发，去完成一次次慷慨的复仇。
长平侯卫青曾率领着大汉的铁骑，从这里向北进发，大破匈奴右贤王;霍去病也曾在此率800轻骑突击匈奴百里营地，大获全胜后，汉武帝赐他良田美宅，他因一句“匈奴未灭，无以为家”，从此青史留名。
唐代之后，由于大旱之年增多，气候更是犹如上帝挥舞的鞭子，驱赶着游牧民族南下，去追逐他们已经南迁了的草原。来往于白道岭的游牧民族中，最骁勇的是突厥人，传说他们的祖先是中亚大陆上的草原狼，作为突厥君主的颉利可汗曾经在贞观元年，带领十万突厥骑兵攻入渭水——那一次是突厥离帝国心脏最近的一次，他们屯军的泾阳，离长安只有70里地。
但他们的骁勇，终究还是被强盛的大唐帝国打破。贞观四年(公元630年)2月，白道岭上的白雪尚未完全融化，凛冽的北风裹着细雪和山路上的沙粒，透出腾腾的杀气;白道岭下，“大唐军神”李靖在探明颉利可汗的大帐后，率领铁骑趁着雪雾浓浓发动了奇袭。被惊醒的颉利试图作出最后的反抗，但险峻的山岭终究让不擅长山地战的突厥军队乱了阵脚，唐军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破颉利的帐篷，将他和几个儿子一起活捉。
这场大胜，唐军不但收复阴山，更俘虏了十余万突厥军队，缴获的牲畜多达20万头，东突厥就此灭亡，唐势力控制到贝尔加湖以北。北方的各个部族也在此战后纷纷归顺唐朝，尊李世民为“天可汗”——有史学家说，正是白道岭的雾，成就了李世民的帝国……
蜈蚣坝上金银路
唐朝平定突厥之后，在云中故城(今托克托县古城乡)设立云中都护府，专门统辖大漠南面各府州的游牧民族。至此，原本金戈铁马的白道岭，再次出现了代表国家经济发展的商人与马帮。
到了元代，这条道路已经成为从中原通往漠北的主要干道，因山道中多有蜈蚣，蒙古人叫它“翁衮达不嘎”，汉人则称其为“蜈蚣坝”。通过蜈蚣坝，元朝政府把军队粮饷源源不断运往漠北，而民间商队则将阴山以南的粮食、布匹、铁器等运往蒙古草原，然后再将草原上的牛羊、皮毛运回中原。
在白道南口坝口子村的古道遗址中，甚至还发现了波斯萨珊王朝的银币，这说明从白道岭商旅们一路西去，已经将生意做到了中亚、西亚乃至西欧，白道岭足以被称为“国际商道”。
“红丹丹的阳婆当日照，蜈蚣坝是旅蒙商的金光道。归化城启程可可以力更住，蜈蚣坝是咱常走的路……”在白道岭所在的武川县，至今传唱着清朝时流传下来的爬山歌，原汁原味的草原气息，娓娓道出了旅蒙商们的经商路径，也道出了蜈蚣坝商旅往来频繁的史实。
在康熙远征葛尔丹期间，通过蜈蚣坝运送军事物资的旅蒙商们获利不小，为了更加方便地进出蜈蚣坝，一大批旅蒙大商号，如天元号、元盛德、天义德等，也在这一时期纷纷进驻归化城(今呼和浩特市)。为了保障这些旅蒙商队的正常运行，康熙三十五年(公元1696年)，清政府在蜈蚣坝北边的可可以力更地区设立了军台驿站和“卡伦”(骑兵哨所)，归化城至可可以力更的商业之路得以更加繁荣，可可以力更也成为了当时转送军事物资，以及供旅蒙商补给停歇的重镇。
清嘉庆年间，可可以力更已经形成了规模不小的商市，被誉为“草原军台第一站”。无数拉骆驼和跑趟子的伙计在镇上整日穿行吆喝，不少“走西口”的晋商将这里作为梦寐以求的“黄金路”。
虽说金银通过古道源源不断地流进商旅们的口袋，但其山道的难行以及塞外残酷的环境，也着实让往来于此的商旅忐忑。为了祈愿旅途平安，商旅们在蜈蚣坝顶盖了座关帝庙，还请了僧侣常住于此，允许他们向过往车驼征收路捐，用作关帝庙和蜈蚣坝坝顶道路的维护资金——这种僧侣收“过路费”的奇景，在中国历史上也绝无仅有。
清朝后期，由于清政府国力衰微，无力再维持商业贸易，蜈蚣坝的道路因年久失修而变得破败不堪，加上土匪横行，古道自此没落——当地人用“不听老人话，上了蜈蚣坝”这样的民谚来教训年轻人，警示他们不要再在蜈蚣坝从商。1926年，时任绥远特别行政区警务处处长的吉鸿昌，亲率民兵民役进行道路休整，古道才得以重新打通，不过，当年的辉煌已经不可能重现了……
遗落秦事：“爬山歌”与“赶交流”
如今的白道岭，险峻的山路早已被平整的新公路取代，成为横贯阴山山脉的通衢大道。而那些古时战争留下的遗物，如三棱铜箭头、扁铁三角箭头等，至今在路旁仍时有发现。
不少军事遗迹也在白道岭保存了下来，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长城遗迹。白道岭的长城是当年秦始皇北击匈奴，将这些草原狼赶出河套地区后命人修建的。但后来，砖石铸就的秦长城并没有拦住游牧民族南下的步伐，等到北魏郦道元老先生到访时，秦长城就已经只剩下“山巅之上，有垣若颓基焉”的残迹了。
现今，顺着山道一直爬到海拔1500多米的大青山山顶，只能看到一堆堆灰白色的岩石，散乱地堆积着，再也不见“万里”的巍峨雄伟。在白道岭长城遗迹以西的高地上，还残留有一座破旧的古堡，破败不堪的石墙上开着一个门洞，看上去像一座巨大的炉灶，传说清朝康熙皇帝西征噶尔丹，班师回朝时曾在此处安置行宫，当地村民称其为“康熙锅炉灶”。
“桦树根扎在石缝缝，打不走鬼子不收兵哟……”在白道岭下的乌素图水库旁，一位放羊的老人用沙哑的声音，唱起了从父辈那里学来的爬山调。笔者向他打听“康熙锅炉灶”的故事，他摆摆手表示不知道康熙有没有来过，只知道抗日游击队在那里待过，还打了日本鬼子一个漂亮的伏击战，并说他的爷爷就是当年的游击队员。
笔者后来在文献中得知，老人所唱的爬山调，不仅唱战争，也唱爱情，唱商贸，唱吃食……任何一种元素都被百姓们融入到了歌里。这代代传承的爬山歌，记录着当地许多历史故事，如今已经成为当地一种独特的风俗。当地人还告诉笔者，要体验当年的商贸繁荣，就去体验一下“赶交流”——每年农历四月二十八，白道岭下武川县城都会举行规模盛大的商贸大集——就是“赶交流”。交流会期间，呼包二市及山西的买卖人会齐聚武川，交易各种商品，这种盛会已有数百年历史，买卖没有固定交易市场，人们就在大街两旁铺摊开店，人山人海，热闹非凡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