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年前的冬天,我结束远行,来到《环球人文地理》编辑部。
我从不怀疑,迄今为止,那场远行是我所经历过的最美好的时光。
漫山遍野的风声、蓝得想哭的天空、鱼群一样游过山峦的云影、醉醺醺的落日、弯刀般静静躺着的河流……那些日子,我离开出生和生长的城市,独自漫步到另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——遇见陌生的人,遇见陌生的语言环境。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的“天空”、“溪流”、“树”、“自由”、“辽阔”的概念,全都和书本无关。
那其实是一些像钉子一样锲进我生命的片段,带着寒冷、坚硬,也带着俯冲的力量砸下来,一直砸进我内心曾经如此沉闷的土壤。这个过程中的某一天,在火车颠簸的月光里,我偶然读到俄罗斯诗人巴尔蒙特的一句诗:“我来到这世上/是为了认识太阳/和高天的蓝辉。”
巴尔蒙特的诗句,几乎是在一瞬间击中了我,让我从旅途见闻的兴奋中突然回过神来,开始对自己远行的目的产生疑惑……
其实,在这个时代,旅行已经成为一种时尚、或者一种消费。每一天,甚至每一分钟,都有着数不清的人在打点行囊,从不同的地方出发,去往不同的目的地。而远行的目的当然也各不相同,或者是走马观花地“到此一游”;或者是披荆斩棘充当“开路先锋”;更或者是充满好奇心的“深度旅行者”。但是,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:我们为什么出发?他们为什么出发?
带着这样的疑问,我开始了自己的杂志生涯。
因为工作的原因,几年的时间里,我有机会认识了各种各样的“行走中的人”。他们中既有摄影师、探险家、驴友,也有人文地理作家、传统手工艺人;有些人是故事的亲历者、讲述者,也有些人是记录者或风景和杂志的读者。我常常抛出来的看似简单的问题是:为什么要不断出发?为什么要一直在路上……他们的配合都很积极,有的给我发来一大堆照片,有的向我讲起一个又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。
给我印象最深的是:无论答案是什么,他们都会无一例外地感叹,感叹日常生活的唯美精细和苍白虚弱,并异口同声地宣称,要通过“远行”,最终实现心灵的复活,实现镜头和文字叙述里,人文和地理的真正复活。
如同在本期大策划选题的执行中,一位摄影师告诉我说:虽然自己很小就听说过秦始皇伐五岭的故事,也从历史书上读到过红军与“老山界”的故事,但此次如果不是亲身前往,在崇山峻岭间摸爬滚打多天进行拍摄,自己对“南方五岭”的理解,可能永远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苍白词语……这位摄影师还告诉我说:只有亲身抵达和亲手触摸,才能真正复活感受,才能真正对事物进行重新“认识”。
摄影师的话,从某种程度上启发了我反思人文地理类杂志的意义。其实,我和我的同事所致力的,已经不仅仅是在杂志中呈现一个地点的历史、风景、民俗,或者呈现一些人的旅行、徒步和攀登经历……我们愿意相信:人文地理类杂志见证和分享的是,不同人用不同的眼光在“认识”世界。
而真正的好杂志,可以让人“认识”自己——这是我们的希望。